【齿颊留香】我望槐花几时开

江南无春天，往往刚脱毛衣就换上短袖衬衫了。每到这时节，我就想起漫山遍野的洋槐林，槐花如雪，堆絮积棉，点缀在绿叶间，给青翠的山林涂抹上星点高光，素雅的清香在和煦的春风里浮动，如施了魔法使人沉醉，沁人心脾，那才是最浓郁的春的气息。

（插图：谢克谦）

怎么形容童年的槐林春光呢？

季节的触角爬到树上，唤醒串串槐花，散发出一丝丝诱人的味道。那时，洋槐林的枝桠间满挂软软的槐花，一嘟噜一嘟噜的。槐米是白色的马奶葡萄，槐花是白色的小喇叭，在春风的拂动下，洒下满地槐花雨，地面星星点点散落着细碎的花瓣儿，似乎瑞雪初降，给浓荫如伞盖的槐树带来青春的华彩，暮春景色，便有了一份神清气爽的风韵。

诗书杏林的一首诗，不仅应景，而且写实：《再咏槐花》

清香味甘小小花，荒丘野岭密麻麻。

串串珍珠串串玉，片片云锦片片霞。

一树绽开一树雪，十里江山十里画。

灾年果腹救万户，丰时酿蜜醉千家。

槐花在春末夏始绽放银华，白色的花儿挂在槐树上，一朵朵，一串串，一簇簇，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，银光闪烁，翡翠苍穹里银星璀璨，那就是孩子的乐园。

男孩子奋勇争先，一个个山猴子似地爬上树，藏身在枝叶中，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硬刺。“喀嚓、喀嚓——”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声，知道他们得手了，女孩子们赶紧躲开，跟着就是连枝带叶有刺有花的槐枝从天而降，同时下落的是漫天的“翡翠玉片”与无数“银白飞蛾”，同时响起的，还有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，孩子们的幸福来得格外容易。

有了花枝，女孩子拖到一边，摘下雪白的花串，挂在耳朵上当作耳坠，晃晃脑袋，摇曳出一阵浓郁的香气。引出馋虫，又捧起一把，扯去花瓣，抽出半截绿豆芽那么细的花蕊，放进嘴里，咀嚼几下，淡淡的甜味进入齿间，仿佛有股甘蔗的味道，真实自然，环保卫生。

似乎还不过瘾，聚集十几根花蕊后一把包进嘴里，略带甜味的清香充盈开来，那才舒服。更有性急的小男生，捋下一把槐花，塞进嘴里，夸张地大嚼，嘴角溢出带着浓郁的花香与清甜的唾沫，那副馋像，引起女孩子的哄笑。

吃饱了，再把花瓣收集起来，塞满了衣服口袋与书包，擎着有槐花米的花枝回家，插在水杯里，回味不绝的清香还能延续几天。再将碎花撒个一床满地的，夜里枕着槐花睡，槐花就在梦里开着。

八十年代中期搬进一条小巷，巷里有一树槐花，馥郁的花香能遥隔几个大院袭来。

进进出出，总喜欢在树下观看，想起四川民歌《高高山上一树槐》时，总要哑然失笑，那是歌咏一个痴情女子望情郎的，当母亲问她看啥子时，她以“我望槐花几时开”转移了目标。槐花不仅可观可嗅，而且可食，女儿望得合情合理，母亲自然放过一马。

住在钢筋水泥森林中，家居的环境宽了，周围的天地却窄了，小区百草千花，就是没有槐花。

母亲多次说起少女时代与槐花的亲缘：河南之南，也多槐树，她的记忆中，槐花不是零嘴，而是蔬菜与面食。雪白的槐花与雪白的面粉搅拌在一起，撒点盐，在大锅的篦子上蒸熟，再放作料：大蒜的辣味，麻油的香味，陈醋的酸味与槐花的清香，混成美好的“槐花饭”。吃不了的槐花晒干后下面条，蒸包子，做面饼，也其味无穷啊。

母亲也如槐树一般遒劲，为她的事业、为她的后代奉献过大半生，老来想吃槐花，怎么满足她的心愿？

居家的小巷也修成了大马路，老槐树不知迁到哪里去了，哪里找槐花去？

先生到处寻亲访友，无得。这天买菜回来，亮宝似地扬起一个手巾包，说是找到槐花了。原来，他经过人家一个小院，看见里面有槐花就再三央求，终于摘下一包，扯了一大碗蓬松的“飞蛾翅膀”。

晚上，我调上面糊，混合着洗净的花瓣，给母亲煎了几个槐花粑粑，软软的面饼，淡淡的金黄，夹杂着丝丝绵绵的花瓣，品尝一下，清香淳美，春天似乎也融进了身体里，暗香涌动，能够流淌到下一个花季吗？母亲吃后，电话里传来满足的河南方言：“好好吃啊，但不能再弄了，摔下来不得了……”

上慈下孝，听岳母说好吃，先生又说发现四院里有槐花，我说母亲不让再搞了，爬树危险。私人家还说得通，公家的还去找领导批示？

他固执地说：“八十多岁的老岳母想吃槐花，问他们要点还不行，我又不是坏人！”

别人不当他是坏人也当他是疯人——要知道，那里可是精神病院……幸亏，第二天他的同学就送来一大编织袋来。

树叶，嫩青的圆片盘锦叠翠，像圆圆的绿羽；花蕾，绵白中透着青色的豆瓣状，如串串铃铛；花朵，蝶儿式地展开翼翅，一蔟蔟爆出一长串精彩，每一小朵中长着短短牙签样洁白的惊叹号；花味，绵软的氤氲幽香暗送，丝丝的甜沁人心脾……摘下花瓣，清理杂质，冷冻起来，当母亲想吃槐花饼、槐花蛋、槐花饭时都有食材。

可惜现在阴阳阻隔，母亲的世界里即便有馥郁的槐花，谁给你摘取呢？

“老吾老，以及人之老”，孝吾孝，以及人之孝，为岳母尽心难得，如槐花散发朴实的清香。

作者简介：

李幼谦，重庆人，居安徽。在书刊报纸上发表过千多万字的文学作品，专著20多本，其中有10多部长篇小说。在喜马拉雅等平台上发表过十几部有声小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