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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无“唐”不欢】唐朝夜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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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 编辑:王妍 大V号

夜班是比较磨人的差事。十二年前我做了三四年夜班, 三年多前短暂地做过一段时间。现在夜班,人生不过是这样,沿着时间线走,某个片段的重复,更多是经历,仅仅是经历而已。花津路两边的栾树在春夜里静默,是陪我走过夤夜的路人。假如可以开口,他们的故事一定也有着段成式笔下的精彩。

段成式,写《酉阳杂俎》的唐人。近日读《唐朝的黑夜》,傍的就是《酉阳杂俎》。《酉阳杂俎》,自带小报气质的晚唐笔记。《唐朝的黑夜》是解读本,原著用白话翻叙述一下,捎带一些自己的解读,有话则常无话则短,写的人读的人,都没啥压力。


《酉阳杂俎》作者段成式贵族出身,祖上是李世民的“凌烟阁二十四功臣”之一段志玄,母亲是宪宗时代铁腕宰相武元衡的女儿。段成式喜欢诡异之事,小时候随父入蜀生活,蜀地本就奇诡,为官后四处宦游,更是饱饱地搜罗了一肚子幽古志怪奇幻恐怖。段文字很好,据说骈文和李商隐、温庭筠齐名。这三位大佬在家都是排行第十六,时人呼之“文坛三十六”。官场一顿操作,晚年闲居襄阳,古人倦夜长,夜长话多,于是无数个漫漫长夜,段十六在唐朝隐秘的角落里笔耕不辍,写鬼故事。

大家都知道,有闲有钱有趣的人,做文字目的比较纯粹,也就容易好看。大家也知道,听鬼故事是会上瘾的。段成式的了得还在于,在唐朝,文学创作最高贵的是诗歌,填词等而下之。小说创作有失体面,鬼怪故事村夫野老野狐禅更是迹近下三滥了。卸任官员、贵族名门,孜孜于下三滥的鬼故事,段成式是个毋庸置疑的民间八卦爱好者,小道消息传播者,恐怖小说作者。我想到了斯蒂芬·金。

中国古代的恐怖奇幻小说,统称为“志怪笔记”,始自先秦,盛于唐宋,明清不绝。巅峰是《酉阳杂俎》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认为《酉阳杂俎》是为唐以来“志怪笔记的翘楚”。鲁迅先生对中国小说见解颇深,对不入主流的《酉阳杂俎》评价颇高:此书或录秘书,或叙异事,仙佛人鬼,以至动植,弥不毕载,以类相聚,有如类书。鲁迅的某些小说也颇有暗夜气质。虽然之后有蒲留仙的《聊斋志异》、纪晓岚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其中的烟火人情,与人世间几无二致。不可知的某个世界,原来和我们置身的世界一模一样,人鬼同途也就罢了,人鬼还同悲欢共命运,情理是合的,只是没啥意思。

唐朝于我,盛唐的华丽和晚唐的黯淡,都是洒金的。无非是朱红底色的洒金和黑底洒金的不同。从李世民到独孤皇后,从房玄龄杜如晦渐入佳境,武则天、太平公主、上官婉儿的蛾眉带霜,到杨玉环李冶软玉温香,金沙金粉婆娑。段成式穿越黄昏,在世界轮廓开始模糊的逢魔时刻,摇着经幡,徐徐而进唐朝的暗夜和暗夜尽头黎明前的深渊。他的身后,跟着长长的孤魂野鬼幽灵。

也是讶异不已。唐朝,这匹厚重、华美的黼黻后面,竟然纠葛着这么多的幽怨、恨毒、惊恐。然而细想,大概也只有在唐朝,才会有这么多的百鬼夜行摇曳生姿。仿佛武陵人贸贸然闯入时间的黑洞。瑰怪绚丽不可说,戛然而止不肯说。简直是余味无穷。

其实我们不能肯定一切皆虚妄,皆想象,皆是长夜无眠幻像丛生,可能虚妄仅仅是因为我们自身的无知。

有一晚夜班回家,一顿电话,又返回单位,再回家,简直睡意全无。信手翻到《唐朝的黑夜》,十余年前的旧书,有种亲切感。像是在异乡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,忍不住追过去一探究竟,就这样迢迢地追着那个十多年前的影子,直至晨光熹微。

吹灯窗更明,这也是多年都不曾有的事了。

专栏作家介绍

唐玉霞:酿传媒的酒,煮文艺的茶。出版有《城人之美》《悠然岁时迁》《千古红颜:她们谋生更谋爱》《回味:美食思故乡》《回味:低头思故乡》《陌上芙蓉开正好》等随笔集。